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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震怒了!天兵天将用雷兽的腿骨做成的鼓相敲打东海的蒙牛皮做成的大鼓。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白编幅尖叫,在崖洞里飞来飞去,山神们都惊醒了,山顶上滚下一块块巨大的顽石,石块牵动石块,山崖全部崩塌,又像是千军万马腾地而起,整座大山一片烟尘。啊,啊,天空一下子出现九个太阳!男人有五条肋骨,女人有十七根神经,都敲击弹拨起来,全止不住叫喊呻吟……你灵魂跟着出窍,只见无以计数的贿赂朝天张开一张张大口,又像一群没头的小人向苍天全都伸出双手,绝望喊叫:还我头来!还我头来!还我头来!还来头我! 还来我头!还来我头!我头还来!我头还来!我头还来!还我来头!还我来头!头还来我,头还来我,还头我来,还头我来,我来头还,头来我还,来还我头……我还头来……
69
睡梦里被隐约的一片紧迫的钟鼓声惊醒,我一时不清楚身在何处。四下漆黑,渐渐才认出一方窗户,窗榻的小方格似有若无。我需要弄清楚是否尚在梦中,努力去睁沉重的眼皮,才辨清手表上的萤光,凌晨三时整,即刻意识到是早祷开始了,这才想起我寄宿在寺庙里,连忙翻身爬起。
推开房门,到了庭院,鼓声已止住,钟依然一声一声更加分明。树影下天空灰暗,钟声来自高墙后面大雄宝殿那边。我摸到回廊里通往斋堂的门,从外面插上了。我转向回廊的另一端,上下摸索,都是砖墙,竟像个囚徒,被关在高墙隔离的这庭院里,叫唤了几声,无人答应。
白天我再三要求在这国清寺留宿,接受香客布施的和尚打量我,总怀疑我的虔诚。
0008全讯白菜我执意赖着不走,一直等到庙门关闭,最后他们总算请示了住持老和尚,才把我单独安置在寺庙后面的这侧院里。
我不甘禁闭,一心要见识一下这千年来香火未断的大庙是否还保留天台宗的仪轨,想必不至于触犯寺庙的清规,重又摸索到庭院,居然发现角落里有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一条缝隙漏了出来,用手触摸,是一扇小门,运自开了。可见毕竞是佛门,倒无禁地。
绕过门后的壁障,里面一个不大的经堂点着几支蜡烛,香烟袅袅,香案前垂挂下一块紫红锦缎,锈着“香炉乍热”四个大字,令我心头一动,似乎是一种启示。为表明我心地光明,并非来窥探佛地的隐秘,干脆拿起烛台。四壁挂了许多古老的字画,我没想到寺庙里还有这样雅静的内室,可能是大法师起居的地方,私自闯入,不免有点内疚,顾不得细看是否还保留寒山拾得两位唐代名僧的手迹,又放下烛台,循着早祷的钟声,从经堂的正门出去。
又一进庭院
武松国际,四厢烛影幢幢,大概都是僧房,冷不防一个披黑袈裟的和尚从我身后越过,我吃了一惊,然后便明白他或许为我引路,尾随他接连穿过好几道回廊。转眼间,人又不见了,我有些纳闷,只好寻有烛光的地方去。刚要跨进门槛,抬头一看,一尊四、五米高的护法金刚,举着降魔柠,怒目睁睁向我打来,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赶紧逃开,在漆黑的走廊里摸索前去,见有点微光,走近是一个圆门,过了门洞,谁知正是大雄宝殿下那广大的庭院。大殿飞檐两翼,一边一条苍龙,守护当中的一轮明镜,在参天古柏间透出的黎明前兰森森的夜空,显得格外奇幻。
高台阶上,铁铸的大香炉后面,殿堂里烛光辉煌,宏大的钟声轰然涌出。披着灰黑袈裟的和尚推着一根当空吊起的大木柱,正撞击这口巨钟,它却纹丝不动,仿佛只出于感应,从钟口下的地面钟声缓缓升腾到梁柱之间,在殿堂里充盈了再回旋着涌向门外,将我全身心席卷进声浪之中。
几个和尚逐个点燃两侧十八罗汉前的红烛,整把整把烧着的信香分别插到各个香炉里。僧人们纷纷潜入殿内,全一色灰黑的袈裟,幽幽身影缓缓游移到一个个蒲团前,每个蒲团绣的莲花各不相同。
随后,又听见嘭嘭两击鼓声,厚沉得令五脏六腑跟着震荡。这鼓在殿堂左边,立在一人多高的鼓架上,鼓面的直径比站在梯架的平台上击鼓的和尚还高出一头。唯独这鼓手没穿袈裟,一身短打扮,扎住裤腿,蹬着一双麻鞋,他举手过头。
嗒嗒
嘭!嘭!又是两下。
嗒嗒
最后一响钟声刚飘逸消散,鼓声便大作,脚底的地面跟着颤抖。开始时还能辨别一声声震荡发自鼓心,节奏随即越来越快,重重迭迭,轰然一片,人心跟着搏动,血也沸腾。浑然一片的鼓声毫不减缓,简直不容人喘息,接着响起一种音调稍高稍许分明的节奏,浮起在鼓心皮实而持久的震荡声之上,另一种更为急促的鼓点又点缀其间,之后,在或高或低不同声部上,出现不断变化的鼓点,同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那急速的间奏又交错,又对比,竟统统来自这一面大鼓!
击鼓的是一位精瘦的中年僧人,手中并没有鼓锤,只见他赤裸的两臂间光亮的后脑勺晃动不已,拍、击、敲、打、指、点、踢,手掌、手指、拳头、肘、腕和膝盖乃至于脚趾,全都用上,整个身躯像贴在鼓皮上的一条壁虎,着魔了似的扑在鼓面上弹跳,从鼓心到镶满铁钉的鼓边,没有不被他敲击的地方。
这持续不断的紧张的轰鸣交响中,突然铮铮然一声铃声,轻微得让人差一点以为是错觉,像寒风中一根游丝,或是深秋夜里颤禁禁一声虫吟,那么飘忽,那么纤细,那么可怜,在这混饨的轰响之上毕竟分明,明亮得又不容置疑。随后便勾引起大大小小六七个不同音色的木鱼,或沉闷,或空寂,或清脆,或嘹亮,再带动浑厚和鸣的铜馨,一一连串,都交织融合到这片鼓乐声中。
我找寻这铃声的来源,发现是一位极老的高僧,空晃晃撑在一件破了一补再补的袈裟里,左手持一只酒盅般的小铃,右手捻一根细钢笠,只见他钢笠在铜铃上一点,游丝样的铃声同烟香一起冉冉飘逸,又犹如渔网的拉线,网罗起一片音响的世界,让人不由得沉浸其中,我最初的惊异和兴奋于是随之消失。
殿上前后两幅挂匾,分别写着“庄严国士”,“利乐有情”,大殿顶上垂挂下层层帐慢,如来端坐其中,端庄得令人虚荣顿失,又慈祥到淡漠无情,尘世的烦恼刹那间消失殆尽,时间此时此刻也趋于凝聚。
鼓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息了,长老持铃在前,干瘪的嘴唇嚅嚅嗫嗫,牵动深陷的两颊和灰白的眉毛,众和尚参差不齐,一片诵经声随着铃声的尾音缓缓而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共99名僧人,跟在他身后鱼贯而行,环绕大殿中央的如来,一面游动,一面唱诵。我于是也加入这行列,混同他们合掌念唱南天阿弥陀佛,又听见一个明亮的声音,在经文的每个句子将近完结的当口,声调总要从众多的唱诵声中稍稍扬起,就还有一种未曾混灭的热情,还有一颗仍受煎熬的灵魂。
70
——面对龚贤的这幅雪景,还有什么可说的没有!那种宁静,听得见霸雪纷纷落下,似是有声又无声。
——那是一个梦境。
——河上架的木桥,临清流而独居的寒舍,你感觉到人世的踪迹,却又清寂幽深。——这是一个凝聚的梦,梦的边缘那种不可捉摸的黑暗也依稀可辨。——一片湿墨,他用笔总这样浓重,意境却推得那么深远。他也讲究笔墨,笔墨情趣之中景象依然历历在目。他是一个真正的画家,不只是文人作画。
——所谓文人画那种淡雅往往徒有意旨而无画,我受不了这种作态的书卷气。
——你说的是故作清高,玩弄笔墨而丧失自然的性灵。笔墨趣味可学,性灵则与生俱来,与山川草木同在。龚贤的山水精妙就在于他笔墨中焕发的性灵,苍苍然而忘其所以,是不可学的。郑板桥可学,而龚贤不可学。
——八大也不可学。他怒目睁睁的方眼怪鸟可学,他那荷花水鸭的苍茫寂寥不可以模仿。
——八大最好的是他的山水,那些愤世嫉俗之作不过是个山的小品。
——人以愤世嫉俗为清高,殊不知这清高也不免落入俗套,以平庸攻平庸,还不如索性平庸。
——郑板桥就这样被世人糟蹋了,他的清高成了人不得意时的点缀,那几根竹子早已画滥了,成了最俗气不过的笔墨应酬。
——最受不了的是那“难得胡涂”,真想胡涂胡涂就是了。有什么难处?不想胡涂还假装胡涂又拼命显示出聪明的样子。
——他是个落魄才子,而八大是个疯子。
——先是装疯,而后才真疯了,他艺术上的成就在于他真疯而非装疯。
——或者说他用一双奇怪的眼光来看这世界,才看出这世界疯了。
——或者说这世界容忍不了理智的健全,理智便疯了,才落得世界的健全。
——徐渭晚年也就这样疯了,才杀死了他的妻子。
——或者不如说他妻子杀死了他。
——这么说似乎有些残酷,可他忍受不了世俗,只好疯了。
——没疯的倒是龚贤,他超越这世俗,不想与之抗争,才守住了本性。
——他根本不想用所谓理智来对抗胡涂,远远退到一边,沉浸在一种清明的梦境里。
——这也是一种自卫的方式,自知对抗不了这发疯的世界。
——也不是对抗,他根本不予理会,才守住了完整的人格。
——他不是隐士,也不转向宗教,非佛非道,靠半亩菜园子和教书糊口,不以画媚俗或嫉俗,他的画都在不言中。
——他的画毋须题款,画的本身就表明了心迹。
——你我能做到吗?
——可他已经做到了。如同这幅雪景。
——你能确定这画是他的真迹?
——这难道重要吗?你以为是他,就是他了。
——以为不是他呢?
——就不是他。
——换言之,你我不过以为看见了他。——那便是他。
71
从天台山出来,我又去了绍兴,出老酒的地方。这不大的小城,不光老酒出名,也还出过许多伟大的人物,从大政治家,大文学家,大画家到巾帼英雄,如今他们的故居都成了纪念馆。连鲁迅笔下的那个小而又小的人物阿Q过夜避风雨的土谷祠也修整一新,油漆彩绘得鲜艳夺目,还挂有当今书法名家题的额匾。这阿Q当作土匪砍头的那时辰,绝对想不到死后会有这分荣耀。我于是想到这小城里的小人物也性命难保,更别说那以民族兴亡为己任的革命英烈秋瑾。
她故居挂有她的照片,一位恬静俊美诗文并茂的大家才女,眉宇清秀,目光明净,神态妇淑,年方二十有余,却绑缚街头闹市,光天化日之下砍掉了头。
一代文豪鲁迅,一生藏来躲去,后来多亏进了外国人的租界,否则等不到病故也早给杀掉了,足见这片国土,哪里也不安全。鲁迅诗文中有句“我以我血溅轩辕”,是我做学生时就背诵的,如今不免有些怀疑。轩辕是这片土地上传说的最早的帝王,也可作祖国,民族,祖先解,发扬祖先为什么偏要用血?将一腔热血溅出来又是否光大得了?头本来是自己的,为这轩辕就必须砍掉‘!
徐渭的联句“世上假形骸,任人捏塑,本来真面目,由我主张”,似乎更为透彻。可这形骸虽假,为什么要任人捏塑?假不假且不去说,不任人捏塑难道不行?再说,那本来的真面目,真不真也不去说,问题是是否又主张得了?
小巷深处,他那“青藤书屋”,一个不大的庭院,爬着几棵老藤,有那么间窗明几净的厅房, 说是尚保留原来的格局, 这么个清静的所在, 也还把他逼疯了。大抵这人世并不为世人而设,人却偏要生存。求生存而又要保存娘生真面目,不被杀又不肯被弄疯,就只有逃难。这小城也不可多待,我赶紧逃了出来。
城外会稽山是大禹的陵墓,历史上第一个有世系可考的朝代的第一位帝士,公元前二十一世纪前后,在这里一统天下,会聚诸侯,论功行赏。
从若耶溪上的小石桥过去,松林覆盖的山丘之下,大禹陵址前的场子上,晒满稻谷,晚稻都已收割。深秋阳光下依然十分暖和,令人有种适意的困倦。
进到门里,偌大的庭院清悠闲寂。我只能去想象七千年前在这里种稻养猪烧制泥人头面的河姆渡人的苗裔, 同五千年前在陶器上刻下几何图形扎眼符号的良渚人的后代,那些以鸟为图腾断发纹身的百越先人,如何接受大禹的检阅,庆典之时,偏偏有一位不知趣的巨人防风氏,披件麻衣,扎条牛皮绳子,吊而郎当,晚来了一步,被大禹喝令左右,砍下了首级。
两千多年前,司马迁亲自来此做过调查,写下了那部巨著《史记》。他也得罪了皇帝,虽勉强保住了脑袋,也还割掉了睾丸。
正殿顶上,两条苍龙之间,一轮明镜映射耀眼的阳光。阴凉的殿堂里有一尊新塑的大禹偶像,慈祥得不免俗气,倒是他背后象征治平九州水土的九把斧钺多少透出点消息。
据《蜀本记》记载:“禹本汶山广柔县人,生于石纽。”我正是从那一带而下,即当今汉川羌族地区,也是大熊猫的巢穴。禹出熊腹而生,成书更早的《山海经》可以佐证。
他治水的功绩, 通常说是疏通了黄河, 我也怀疑。 我以为他是从岷江上游 (古之长江源一向以岷江为主导,有《水经注》可供查考),沿长江,过三峡,北攻积石之山,南攻工共之国,东攻云两之山,一路征战,直打到这东海之滨。在当年出产象征端祥的九尾狐狸的青丘之国,之后改名为会稽的这苍翠的涂山之下,遇到了那位妖娆的女娇,合欢之时,露出了熊的本相。这小处女仓皇不已,神圣的大禹不免情急,追将上去,大声喝道:“启!”才生出了人世间继承帝位的第一名皇太子。这禹在他妻子眼里是一头熊,在百姓日里传为神,史家笔下他是帝王,写小说的则可以将他写成第一个扼杀他人实现自己意志的人。至于这洪水的传说,当然不妨也可以从胎儿的羊水中去找寻先天记忆的因子,外国就有人做这学问。
这禹陵里如今残存可考的古迹,只有大殿对面的一块石碑,斑剥的若干蝌蚪般的文字专家学者尚无人能辨认。我左看右看,琢磨来,琢磨去,恍然大悟,发现可以读作:
历史是谜语
也可以读作:历史是谎言
又可以读作:历史是废话
还可以读作:历史是预言
再可以读作:历史是酸果
也还可以读作:历史铮铮如铁
又能读作:历史是面团
再还能读作:历史是裹尸布
进而又还能读作:历史是发汗药
进而也还能读作:历史是鬼打墙
又同样能读作:历史是古玩
乃至于:历史是理念甚至于:历史是经验
甚而还至于:历史是一番证明
以至于:历史是散珠一盘
再至于:历史是一串因缘
抑或:历史是比喻
或:历史是心态
再诸如:历史即历史
和:历史什么都不是
以及:历史是感叹
历史啊历史啊历史啊历史
原来历史怎么读都行,这真是个重大的发现!
72
“这不是一部小说!”
“那是什么呢?”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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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必须有个完整的故事。”
他说他也讲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只不过有讲完的,有没讲完的。
“全都零散无序,作者还不懂得怎么去组织贯穿的情节。”
“那么请问怎么组织?”
“得先有铺垫,再有发展,有高潮,有结局,这是写小说起码的常识。”
他问是不是可以有常识以外的写法?正像故事一样,有从头讲到尾的,有从尾讲到头的,有有头无尾的,有只有结局或只有片断讲不下去的,有讲也讲不完的。没法讲完的,可讲可不讲的,不必多讲的,以及没什么可讲的,也都算是故事。
“故事不管你怎么讲,总还得有个主人公吧?一个长篇好歹得有几个主要人物,你这——?”
“书中的我,你,她和他,难道不是人物?”他问。
“不过是不同的人称罢了,变换一下叙述的角度,这代替不了对人物形象的刻画。你这些人称,就算是人物吧,没有一个有鲜明的形象,连描写都谈不上。”
他说他不是画肖像画。
“对,小说不是绘画,是语言的艺术。可你以为你这些人称之间耍耍贫嘴就能代替人物性格的塑造?”
他说他也不想去塑造什么人物性格,他还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性格。
“你还写什么小说?你连什么是小说都还没懂。”
他便请问阁下是否可以给小说下个定义?
批评家终于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还什么现代派,学西方也没学像。”
他说那就算东方的。
“东方更没有你这样搞的!把游记,道听途说,感想,笔记,小品,不成其为理论的议论,寓言也不像寓言,再抄录点民歌民谣,加上些胡编乱造的不像神话的鬼话,七拼八凑,居然也算是小说!”
他说战国的方志,两汉魏晋南朝北朝的志人志怪,唐代的传奇,宋元的话本,明清的章回和笔记,自古以来,地理博物,街头巷语,道听途说,异闻杂录,皆小说也,谁也未曾走下规范。
“你又成了寻根派?”
他连忙说,这些标签都是阁下贴的,他写小说只是耐不住寂寞,自得其乐,没想到竟落进文学界的圈子里,现正打算爬出来,本不指望写这种书吃饭,小说对他来说实在是挣钱谋生之外的一种奢侈。
“你是一个虚无主义者!”
他说他压根儿没主义,才落得这分虚无,况且虚无似乎不等于就无,正如同书中的我的映像,你,而他又是那你的背影,一个影子的影子,虽没有面目,毕竟还算个人称代词。
批评家拂袖而去。
他倒有些茫然,不明白这所谓小说重要的是在于讲故事呢?还是在于讲述的方式?还是不在于讲述的方式而在于叙述时的态度?还是不在于态度而在于对态度的确定?还是不在于对态度的确定而在于确定态度的出发点?还是不在于这出发点而在于出发点的自我?还是不在于这自我而在于对自我的感知?还是不在于对自我的感知而在于感知的过程?还是不在于这一过程而在于这行为本身?还是不在于这行为本身而在于这行为的可能?还是不在于这种可能而在于对可能的选择?还是不在于这种选择与否而在于有无选择的必要?还是也不在于这种必要而在于语言?还是不在于语言而在于语言之有无趣味?而他又无非迷醉于用语言来讲述这女人与男人与爱情与情爱与性与生命与死亡与灵魂与肉体之躯之快感与疼痛与人与政治对人之关切与人对政治之躲避与躲不开现实与非现实之想象与何者更为真实与功利之目的之否定之否定不等于肯定与逻辑之非逻辑与理性之思辨之远离科学超过内容与形式之争与有意义的形式与无意义的内容与何为意义与对意义之规定与上帝是谁都要当上帝与无神论的偶像之崇拜与崇尚自我封为哲人与自恋与性冷淡而发狂到走火入魔与特异功能与神经分裂与坐禅与坐而不禅与冥想与养身之道非道与道可道与可不道与不可不道与时髦与对俗气之造反乃大板扣杀与一棍子打死之于棒喝与孺子之不可教与受教育者先受教育与喝一肚子墨水与近墨者黑与黑有何不好与好人与坏人非人与人性比狼性更恶与最恶是他人是地狱乃在己心中与自寻烦恼与汉梁与全完了与什么完了什么都不是与什么是是与不是与生成语法之结构之生成与什么也未说不等于不说与说也无益于功能的辩论与男女之间的战争谁也打不赢与下棋只来回走子乃涵养性情乃人性之本与人要吃饭与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过真理之无法判断与不可知论与经验之不可靠的只有拐杖与该跌跤准跌跤与打倒迷信文学之革命小说与小说革命与革小说的命。